人前人後

他叫子龍，洋名Andy，喜歡在宿舍房間播國歌，抽煙，泡妞和看報。他是人類學博士生。今年是最後一年，還有半年多便要呈交論文了。農曆年初三，他跟女朋友分手了。一分鐘前他們還在床上，現在分手了。他說他想當記者，是戰地記者。這前度女友不發一言，穿上衣服，輕輕吻他，就離開了現場。這女的是內地交流生，父親是暴發戶，賣麻辣火鍋發財，內地傳媒訪問這父親，他說：「苦命人手停口停，要吃飯就要幹活！」「有個賢內助持家，女兒又善解人意，從不投訴，拼了命都要養活一家人！」女的告訴子龍，是君臣父子的一條藥方，配出的湯底。


子龍非常英俊，穿中山裝上課的。他今天又來旁聽本科生的課。他故意不坐山頂位置，坐得較前，又不是最前。混在二三十人中間，小小的演講室，有個愛演講的。「人類學究竟是什麼？什麼叫人類學？」「人類學承先啟後，先者是考古學，後者是哲學、宗教、美學、心理學和科學。」「是比通識教育還要通識，連UFO也在研究範疇的一門學問。」 本科生如沐春風。不誇張，不輕狂，引人入勝，想聽，想繼續聽。


她叫Dr. 沈，沈麗慧，本科生這一課是由她主講的。她不發一言，坐在教席裏，微笑欣賞。子龍淺笑，然後看看手錶，看了Dr. 沈一眼。啊！上課了。沈麗慧看看教材，沒什麼，站起來開始上課。若無其事。


在沈麗慧的小公寓裏，子龍剛睡醒。子龍的論文有一半以上的材料都是來自沈麗慧。他們不是師生，也不算朋友，因為每次子龍都付錢的。 沈麗慧十六歲那年去了美國，讀high school，一心想讀大學。但未上大學，父母便離婚了。沒有人寄錢給她了。山窮水盡，連下一餐也不保，不要提買飛機票了。為什麼這麼恨心對親生女兒？她不信天，不信地，更不信人，只要活下去。黑人，白人，黃種人，有錢，她便不介意。是真正的不擇手段，她不只上了大學，還念博士學位。足足十年，她甚至勾引大學教授，為的是拿畢業証書；她出賣同班同學，要拿一等榮譽畢業。她做到了，還回來，在大學任教，她，叫沈麗慧，生命力強得驚人。


子龍畢業後在電視台當清談節目主持。節目叫「人前人後」，很受歡迎，因為子龍對時弊有很獨到、很到家的批評，有立場，但持平中肯，很公正的帶出問題核心，最重要是他的言論不取考納悶，不跟風。令觀眾看得很舒服，他做得到。


後來子龍娶了個屋邨長大的女孩，女孩搬進他半山的豪宅，持家和照顧子龍的雙親。子龍的節目無人能及，他有遠見，但最重要是他從來不解決問題，他只找問題，不找自己麻煩。子龍後來寫了好幾本書，都賣個滿堂紅。他成了才子，城中名人，常光顧富豪聚腳地，跟富翁們、內地高官們打交道。他知道的更多，但他不找事，不胡亂踏過界，更不穿針引線，永遠只做旁觀者，永遠不提自己是博士，他，就是他罷了。


郭子龍後來做了智囊，是行政長官的幕後班底，很低調的出入高官官邸，很高薪的幕後英雄。退休後一言不發。他的女兒也是作家，寫她眼中的爸爸。「郭子龍在香港歷史裏，應記一功。」後人這麼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