爸爸的眼神

爸爸是傳統中國大男人，在家裡，永遠只有他是對的。在人前人後，他很要面子，要意氣風發，要威水。所以，他兩次向我求助時的眼神，令我難忘，深深印在我的腦海裡。


第一次是我其中一個弟弟因為血尿入了院，在病房裡，我們知道有生命危險，醫生在讓他進入深切治療部前叫了家人來傾談。當時來的家人，是我和我爸爸。


我當時已經是執業藥劑師，我爸爸則是半退休狀態。我的弟弟床邊掛著他的尿袋，是鮮紅色的血尿。他清醒，護士說是細菌入了尿道，所以痾血，已經一整天了。我知道是什麼一回事，再下去，會死。我爸爸不停自言自語「為什麼會這樣了？」「為什麼搞成這樣？」「為什麼是這樣？」他承受不到。他決定不了。我望著他，他的眼神很無助，很透明，看似水汪汪，又似空洞。眼的周圍纏滿皺紋，眼睛很小很小。他很恐懼。


我叫他回家去。由我來和醫院繼續傾。結果是我弟弟進入了深切治療部，第二天就回到普通病房了。不久後他就康復了，我沒有說什麼，只知我爸爸最疼愛這個弟弟，他沒事了。


第二次是我爸爸心臟病第四期，他的主診醫生把他送到療養院，也囑咐我們情況不樂觀。我的弟弟告訴我，爸爸很害怕死亡。


在床邊，我看著爸爸。他發我的脾氣。他要求吃老婆餅，著我去買給他吃。我沒有答應，解釋著說他不能再吃這些了，他望著地板，說「那麼你就不要再來探望我了」。


我那一刻天旋地轉，不知所措。我看著他，他沒有看我。他的眼睛一直望著地板。很冷漠地直望地板。我不懂反應。我不能答應他，只有離開了。


不久後，我爸爸就過身了。我後悔了很多年，為什麼沒有買老婆餅給他。我當時還以為他有漫漫長路，不能掉以輕心，不能隨便處理，所以沒有買老婆餅給他。但我後悔沒有達成他最後的願望。


再過了多年，我才從後悔裡得到釋放。這是一個家的枷鎖。我回想這個家，作為女兒，我其實算得上努力，我自覺有盡力，對於這個家，我不懂愛，還是去愛。


愛的反面不是恨，而是冷漠。我還未明白，莫非我真是只會吃飯睡覺嗎？得不到爸爸的認同，我看了很多書，問了不少人。爸爸，今天我要愛自己，要努力活下去。我要展翅了，我有成功的一天的話，我仍然會在心裡默默愛你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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